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虚竹子试杀:软红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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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5-8-6 16:24 |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|倒序浏览 |阅读模式
本帖最后由 虚竹子 于 2015-8-6 16:28 编辑


【小说】软红尘

常熟,是一座历史悠久的江南古镇,它东倚松江,南邻姑苏,西接梁溪,北濒江水。十里虞山峰峦起伏,半麓入城;昆承湖尚湖面山而卧,相映增辉;琴川河穿城而过,雅园幽巷点缀其间,山、水、城、园交相辉映,形成独特的吴中风情。虞山幽秀奇美,峰峦叠嶂,烟云杳霭,林木蔽日;北可隔江远眺狼山五峰,南可极目姑苏邓尉灵岩,又可俯瞰昆尚两湖,沐日浴月,如夹明镜,是常熟最具标志性的风景,所以古人又一直以“虞山”代指常熟。有诗赞曰:

软红尘里小蓬莱,画阁文疏对岸开。七水流香穿郭过,半山飞绿进城来。

酒多按节倾家酿,花不论钱遍地栽。莫笑耕夫多识字,梁时便有读书台。

这首七律作者不是旁人,正是被誉为江南翘楚、虞山秀士的天真阁主人孙子潇。

这一日,子潇回到府中已是黄昏时分。值守门房的阿庆正低首在府前踱来踱去,听得一阵鸾铃作响,抬头见子潇骑了青骢骏马手持一束红艳艳的梅花已到门外,便忙小跑几步迎上前去,接过缰绳,扶着子潇下马,笑道:“少爷回来的正好!方才阿梨还跟我念叨,说少奶奶今晚要亲自下厨为少爷蜜酒蒸治福山鲥鱼,这会儿快是要出锅啦,爷快请进去!”

子潇深知,鲥鱼乃是鱼中贵族,皇家贡品,被誉为四大名鱼之首,天下鲥鱼虽以横江所产品质为佳,但福山鲥鱼在江南亦是小有盛名,万不是自己这样的中等人家可以随便享用的,忙问道:“东坡先生曾有诗赞云‘尚有桃花春气在,此中风味胜鲈鱼’,如此美味,你家少奶奶是从何得来?”

“申正时分城东吴竹桥老太史差人送过府来的,”阿庆边走边答道,“差人言说,吴太史昨日到三桥游春,欣获惜鳞两尾、佳句十五章,不忍专美,并呈天真阁贤伉俪雅正。”

子潇暗笑道:“吃人嘴短,今晚的诗债定是要还了。”

话说这吴竹桥太史,也是虞山响当当一号人物,他年长子潇一十七岁,早年高中进士,曾任四库全书编校、礼部主事,后辞官还乡,在城东昭文筑“梅花一卷楼”,潜心读书著述,又喜治金石、藏字画,结交文人雅士,同子潇相与唱和,乐此不疲,算的是忘年至交了。

正说着已到前厅,一个容貌秀丽的小寰手持一束梨花,步履生香从堂屋里迎出来:“爷可回来了,少奶奶刚吩咐我把酒菜备好,这些日她总是惦念你,说咱家院里的梨花开后不知比那邓尉的梅花要好看多少倍呢!可巧儿今儿梨花绽蕾,少爷就回来了,真个是福星双至呢!我这就去上房禀报少奶奶。”

子潇对她笑道:“阿梨不必了,我自己过去,你先把这梅花和梨花一并莳养到咱家的胆瓶里,稍会儿搬到上房来。”

“是”,阿梨接过梅花,道个万福应声去了。

上房的妆台前已经亮起了灯光,一位体态婀娜的女子正端坐在玻璃镜前打量着自己。这是一张绝美的少妇面孔,樱唇粉颊、明眸皓齿、烟眉如黛,稍一抿嘴儿唇边便现出来两个浅浅的梨涡,柔腻的肌肤如脂似玉,洁白中泛着一抹浅红,花信年华的容光里依然隐隐透着少女的风韵。小几上博山炉内篆烟袅袅,流香满屋,使那本就娇艳如花的脸庞更平添了一种曼妙朦胧之美。

她拿起眉笔,侧着脸儿反复凝视又轻轻放下,自语道:“那个画眉人这会子该是走到哪儿了?”忽然间,感觉一双温暖的大手搭在自己的香肩上,她心头一怔,猛地转过螓首。只见,那俊朗熟悉的面庞上,一双神采奕奕的眸子正含情脉脉注视着自己,嘴角边还挂着甜甜的微笑。

“潇郎...是你...”她惊喜地颤声道:“你是几时回来的?怎不教阿梨禀报一声?骇我一跳。相公这几日在姑苏游山玩水可惬意不?邓尉香雪海的梅花开未?好看么?”

子潇望着她娇艳如花的笑靥痴痴道:“好看,真好看!”

“怎个好看法?”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从丽人眉边瞬息划过,她起身边给子潇更衣边道“人常说观景不如听景,我正乐的相公把姑苏的好景致说与我听呢。”

子潇这才收回神来讷讷地道“我,我是说我家娘子兰儿真好看。”

闻听此言,兰儿不由得耳根噪热,心头一阵缱绻,娇羞无限,低声啐道“呸,人家问你梅花开未,你却偏来取笑人家,潇郎这些时日在外游学竟学了甚见识回来?越发没个正经了.....”待说到最后已是声若蚊蝇,几不可闻。

子潇笑道:“邓尉梅花虽好,怎比得自家梨花娇美,有道是梅花逊雪三分白、梨花胜雪无梅映,这两花相媲自是高下立现了。”

兰儿秀眉微簇道:“这头一句是梅坡先生的诗句,寓的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,先生词采精拔,独超众类,着实令人叫绝;第二句竟如此俗白浅陋,却是哪家出处?兰儿孤陋寡闻,愿听相公其详。”

子潇一时羞得面红耳赤,支吾道:“子潇谩学杜园之说,有辱斯文,娘子恕罪,不过子潇素来敬爱娘子,虽是戏言但绝无轻慢之意,望娘子细察之。”

“潇郎说哪里话来,多年来相公对我情深爱笃,兰儿虽讷岂有不知,我只是不想相公你镇日里游山玩水贪恋儿女情长,辜负了功名前程,”兰儿转颜莞尔道:“竹桥太史今天差人送来两尾鲥鱼,我已依照简斎先生《江鲜单》里的蜜酒蒸治之法为相公烹上了,你这几日鞍马劳顿,待会儿定要多吃些好补补身子。”

子潇动容道:“多谢娘子,娘子关怀真是无微不至,令子潇感动不已...我定要好好读书考取功名,绝不负了娘子一片深情。”

兰儿不等子潇说完,用手指轻弹了一下他的脸颊,“嗤”地一笑:“你心底知道就好,还真要跟你娘子道个谢字么?那我也要谢谢郎君哩,你送我的那首诗一直喜欢的紧,‘赖有闺房如学舍,一编横放两人看’,你今晚就在这闺阁兼书房中用膳吧,我正好有篇诗草要给你看呢。”说罢,又转身朝水晶帘外吩咐道:“阿梨,少爷今晚不去厅堂用膳了,待鲥鱼蒸好后你便把酒菜移到上房来。”

子潇心下正在狐疑,只见兰儿葱指微扬,递过一封折叠似简的桃色浣花长笺来,羞喃道:“竹桥太史今晌新制三桥游春曲十五首,时逢潇郎远游便命我奉和,写来都是自家闺阁笔气,相公莫又取笑我。”子潇展开蛮笺细看,登时一行行端庄秀丽的蝇头小字扑入眼帘:

三桥春游曲并序

吴竹桥太史唱为此曲,编土风之盛,志故乡之乐,从而和者不下数十人,自惟弱质,息景深闺,未于胜游,安知故事?聊徇先生之命,勉为下里之续。语不离夫闺阁,意未洗乎粉黛。良用自笺,兼以托讽云尔。

三尺春波三座桥,一双佳丽一双桡。不嫌少损闺中格,争与垂杨斗细腰。

中山山路曲如肠,缓试弓鞋入看场。郎自摊钱买梅子,阿侬自买剪鬆糖。

态度天然亸袖行,旁人着眼太分明。玉颜恰映桃花色,赢得红潮两颊生。

轻舟摇过复摇回,偏见侬船浪费猜。通体一丝红不著,料应知是上坟来。

手爇沉檀当爇薪,要从大士乞麒麟。归途香气笼双袖,花雨场中拜佛人。

人景衣香日午多,严公坟上踏青过。教人看不分明处,水绿长裙衬碧莎。

生年二十似桃花,子结犹然脸晕霞。乞与娇儿添智慧,自携绣佛施僧伽。

画眉新样属当垆,别选开元御爱图。仿得绿杨梢一曲,月棱嫌阔远山粗。

徐娘半老鬓无斑,差许双鬟伯仲间。岁岁春游山径熟,北山翻过下西山。

祠堂金碧若云连,一簇楼台几画船。侬自紫藤花下立,眼光齐落曲阑前。

归途取次画桡停,第二桥过半有零。赢得眼波前后望,辛峰亭与半山亭。

荒祠半圯罢喧阗,满屋花枝照水鲜。不是衫明裙碧处,更无人舣木兰船。

不是矜严不是庄,梵王宫殿拜鹦王。儿家自了烧香愿,一晌拈花已夕阳。

城上楼台迹未湮,西城湾里系桡频。前番笑堕花钿处,碧草如茵又一春。

放桨如飞落日迟,并船相见好花枝。春游学得新兴髻,明日梳头更入时。

子潇目不转睛一气吟罢,不觉连声赞好:“兰儿这一组七绝,字字出性灵,句句见真情,章章秾似画,曲曲响琤琮,此等佳篇我却是万万不能和来,你相公羡慕的紧呢。”

兰儿笑嗔道:“潇郎的判词使人读来,如含英咀芳,口齿余香,油味甚浓啊”。

子潇笑辩道:“语俗理不输么,兰儿这诗虽说和吴老太史,写的却是你我踏春拜佛求子故事,者番吟咏,当时一草一木,一颦一笑又宛若眼前。”

兰儿柔声道:“其实又干吴老太史何事,本就是写给你看的么,说来真要感谢观音大士,赐予我家这么聪明可爱的小麟儿。”说到娇儿,兰儿的美眸中泛起一种母性特有的温柔:“相公,咱家三岁的小阿安都能背诵李杜诗篇二百多首,今天自己居然吟出了‘谁将烈火轮,碾破蔚蓝天’的妙句,你说奇不?”

子潇惊喜道:“果真如此?实是奇才奇才!阿安有此长进全仗娘子悉心教诲,怪不得娘亲每次来信都夸你是咱家的大功臣呢!阿安在哪儿?我去看他!”

兰儿回道:“今儿晌午又识了不少字,太史差人过来时,便教张妈哄他去玩儿,刚吃了些芙蓉蛋羹才在西厢房里睡下了,你莫去再扰他。”又吐气如兰柔声道:“只我在这里陪着相公不好么?”

子潇心神荡漾,便欲将美人一把搂入紧怀里,忽听得水晶帘动,只见阿梨手捧插满梨枝梅蕊的青花胆瓶,挤进门来:“少奶奶,你瞧少爷摘回的梅花好不好看?”

两人俱是一怔,兰儿转即笑骂道:“好个没有规矩的丫头,任是我平时宠惯了你,可现下少爷正在专心研读功课,你也不怕扰他清静径自就闯进门来?”

阿梨笑吐舌尖做个鬼脸儿道:“着实该打该打,奴婢知错了,奴婢听说书中自有颜如玉,书中自有黄金屋,少爷正该要好好研读,早攀桂子,免得我家少奶奶镇日受这虀辛之苦。”

子潇一时语塞,窘笑道:“那是自然......”

兰儿忙上前解围,接过话茬佯怒道:“鬼丫头越发口无遮掩,再敢没大没小,看我家法伺候!”

阿梨故作委屈状,小声嘟囔道:“少爷不在家时你总叨念,茶饭也不思,人家是心疼少奶奶才这样说么,...哼...好人真是难做。”

其实主仆二人私谊甚好,一个平易可亲,一个伶俐乖巧,私下里都是姊妹相称。此时见身材娇小的阿梨抱个若大梅瓶,一脸无辜倚门而立,兰儿登时心生可怜,柔声道:“小阿梨手儿可真巧,一泓清水两处幽芳,亏你收拾的这般精致,一个人傻抱着多累,快放到这儿来!”说着便接过阿梨手中的胆瓶摆到香几上。

阿梨一时腼腆道:“是少爷刚巧摘回来....奴婢只是照主子吩咐去做.....”说着将一封折柬呈与子潇:“这是阿庆的诗词功课,他见说主人不在厅堂便嘱我转呈给少爷。我这便去准备酒菜来。”

子潇接过折柬笑道:“也是今春天公偏弄巧,才教梨蕊梅英并作一处开。你去告知阿庆,他的作业我先收下,稍会儿爷还有正经事要做,明日再看也不迟。”见阿梨应声去了,才又道:“娘子,你看这天青色的瓷瓶之内,初绽梨花莹白似雪,盛放梅英绚红如焰,此情此景娘子焉能无诗无画乎?”

兰儿微微笑道:“绛若胭脂莹似雪,一涵碧水洗天青,果然煞是好看呢。不过兰儿向来只画兰花,相公岂会不知?这诗么...已有腹稿却是不干梅花何事,潇郎如不怪罪,我便献丑一试。”

子潇喜道:“娘子忒过谦了,诚愿洗耳恭听。”只见兰儿轻启朱唇,曼声吟道:

水沉添取博山温,一院梨花深闭门。燕子不来风正静,小楼人语月黄昏。

一时间雕梁小阁内玉盘珠落流响琤瑽,听的子潇如痴如醉竟呆住了。兰儿吟罢咯咯笑道:“此情此景相公亦能无诗?”

子潇这才转过神来连声赞道:“真真动人,郎君醉矣。适才听了娘子好唱子潇亦有所得,勉为酬和两首,娘子莫笑。”便吟道:

湘竹帘铺浅浪纹,银钩挂起水沉薰。眼前春色销魂语,梅放三分月二分。

东风初起玉钩敲,却下重帘护燕巢。私语碧纱窗底月,为侬移上小梅梢。

兰儿捂嘴笑道:“相公的闺阁诗味竟也这般旖旎,虽语不离夫梅字,我却甚喜为侬移上小梅梢句,因人及爱,从今怕是亦爱上梅花不能自拔了。”

又见子潇手持折柬,便打趣道:“原来相公偷偷给阿庆做起私塾先生来了,这是什么功课,快打开来也教娘子瞧瞧。”

子潇道:“此次去姑苏之前,阿庆曾央我学诗,我便以观雪为题命他赋诗一首,待我归来检查功课。”说着便打开折柬递与兰儿。

“缤纷玉蝶下瑶台,半晌凭窗只漫猜。倏然一瓣栖眉上,捉与梅妻放梦来。”兰儿吟罢笑得花枝乱颤:“果然是近墨者黑,潇郎的门生也学这闺阁体呢。”

子潇脸红道:“小阿庆玩辞拙劣辱没师尊,见笑与师娘,看我明日不罚他重写百篇。”

兰儿笑啐道:“兴许你州官放火,便不许人百姓点灯么?依我看此首差可过关你也不必为难他了。”说话间,见阿梨已将酒菜移至上房安排停当,便劝道:“时候不早了,相公今晚莫不是又要废寝忘食?”

子潇狡黠一笑道:“哪里哪里呀,我适才寻思你说因人及爱亦喜梅花,那稍会儿一同画梅可好?”

兰儿柔声道:“郎君肯为娘子画眉,娘子焉能不为郎君画梅乎?”(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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