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折
(旦上云)想我精练武艺,历得三月,方瞒双亲,骗隐娘,窃得银两若干,良驹一匹,隐出府第,此一路兼行疾驰,马未好歇,终至这魏州界内,贵乡城中,今日秋色溟濛,金乌西落,便寻那田府所在,定取恶贼项上人头。
【双调】【新水令】
披星戴月过州乡,莫须言胆怀激壮。但得诛匪寇,不惧历冰霜。暮色苍茫,举目四周望。
(云)看那厢高门朱户,匾镶金字田府之所,想必是了。
【驻马听】
厚味膏粱,肥了你丁役家奴充院墙,凶徒恶党,壮了你羽牙权势乱山乡,诚有道尊荣好享死无常,也须知祸福难料生无相。罪身还咎殃,定教你狗命今宵丧。
(云)终捱至月上中庭,待我马拴僻巷,觅得宁静之所,整备一番。
【沉醉东风】
掩去了娇花面庞,收拾得夜客行装。软靴足下蹬,飞索腰间绑。鞘中是锋刃生白,透骨绵针袖里藏,身罩在当风墨氅。
(云)视得周身无恙,这便匿了形藏,前去一探。
【雁儿落】
侧肩敛声经柱廊,躬身快步行衙帐。不惊清宵满地霜,只闻更鼓三声响。
(云)四下观瞧,便此区区防备,怎阻得我轻身捷体。
【得胜令】
避去了明晃晃一队羽林枪,绕开了睡沉沉几个守门郎,隐在了飘摇摇数片琼花影,遗下了寒萧萧漫天冷月光。越过东墙,静悄悄蹑履穿斜巷,掠过西厢,迅捷捷闪身入卧房。
【乔牌儿】
眼前是云屏萦篆香,烛影摇纱幌。蝉冠斜挂衣桁上,罗袍盘绣蟒。
(云)此处定是那老贼卧眠之所。(趋行科上前)
【滴滴金】
步绕山屏,身贴粉壁,手提绡帐,定睛看正是那魏博郎。只见得昏昏一枕黑甜,沉沉一帘迷梦,煞煞一衾凶相,生就个俗脑肥肠。
(云)老贼,此刻便教你身首异处。(拔剑科)(迟疑介)呀,枕边这金盒,贼人睡梦中竟不离身,定乃紧要事物,待我先行观瞧,倒免得杀了这厮,惊起侍卫,反不便窥探。(取盒科)(唱)
【折桂令】
但凭借星点微光,分擘金盒,蜡炬下细细端详。(云)哎呀,这竟是攻我潞州的行兵布置图。(唱)只观这一片锦帛,便把那玄机参透,理会得布阵攻防。险要处行军派将,幽僻处聚草屯粮,东边是武备刀枪,西边是胄甲锋芒,阵阵的陷阱埋藏,列列的拒马成行,守的固若金汤,攻的利似精钢,掠的敏若灾蝗,占的捷似嚣狼,前方的拓土开疆,后方的负重填仓。真个是活生生一卷雄图,赤裸裸蛇蝮心肠。
(云)好个老贼,假意联姻,令我父卸防备之心,暗里屯兵设计,欲侵并我潞州,如此狼子野心,如何饶你。(举剑科)
(锣声,喧哗)擒刺客,莫走了反贼。
(旦云)啊,莫非露了身藏!
(田承嗣云)何人扰我清梦,侍卫安在。
(旦云)哎呀,眼见失却良机,不若先盗金盒,保得全身,再行谋划。
(跃窗出)(唱)
【锦上花】
四下里火把灯毬,照映得锃明瓦亮。耳边厢击鼓鸣金,喧吵得势促声锵。观府役密密如云,见兵勇急急似蝗。陷空阵盾甲刚坚,神机营弦弓擘张。
(云)罢了,行藏既露,这便冲将出去。
【幺篇】
寒彻彻利刃手里擎,扬洒洒绵针袖中放。遁影闪过钢刀,移形避过机簧。俯仰间透骨穿身,进退中断首开膛。逢着的魂魄双飞,挨着的命躯两伤。
【碧玉箫】
只疑是这般得计周详,又怎地现行藏,偏奇是那般未作张扬,又怎地扰兵防。见这厢声叱嚷,见那厢人躁狂。(云)咦,莫不成这刺客还有他者?(唱)敌势猖,片刻难思量,振臂间人起冲天嚣尘上。
【鸳鸯煞】
杀了个天昏地暗风云荡,见了个月沉日照乾坤朗。染成了殷殷血路,惊彻了落落邻坊。驱散了众众丁蛮,踏遍了条条街巷,挣脱了阵阵重围身无恙。水碧风凉,终归了一骑黄尘地天广。
(下)
第三折
(旦策马科上,云)自母亲将身世道出,却知那失于田府之中的金钗与我有莫大牵联,只恨当时为保怀中金盒,不得以教那厮取去,日前闻听金鸡岭武林大会,料他必在,我这厢快马扬鞭,莫误了时日才好。
【南吕】【一枝花】
汗湮了白练裙,跑怠了桃花马。朱蹄扬玉川,鞭影荡风峡。无心观钓叟莲娃,只是那疏失的钗饰成牵挂,任凭这去路的驰奔忘倦乏。但则将大会熟寻,定须把小贼碎剐。
(驻马云)夙夜奔波,来至岭下,这便上山去。(唱)
【梁州第七】
观地势险绝恶煞。见喽啰礼谒周达。齐臻臻白刃腰间挎。嘈嘈的千般草莽,落落的百色狂侠。窘促的素发包巾,雍贵的云髻堆鸦。秀儒的行令听琶,爽豪的赌酒分瓜。这一众的五岳三山,这四厢的青砖琉瓦,这漫岭的喧闹纷杂。直扰得人心如乱麻。无奈何东间挤过西间访,又将南苑尽行罢,我自逡巡目不暇,呀,正遇着寻觅无处的小冤家。
【隔尾】
气腾腾满心嗔怒凝一霎,火燎燎迈步直前待探查,急煎煎追讨生擒这天杀。但将他缚拿,重重的笞罚。至不济枭首剥皮作千剐。
(急步上前科,云)兀那田府走狗,还我的金钗来。
(末惊愕介,云)呀,姑娘也来了,我正好生思念,未曾想在此遇见。
(旦云)啊呸!谁人要你思念,我来问你,那日夺我的金钗在何处,速速交还与我,如若不然,定教你这为虎作伥的恶贼不得善终。(拔剑科)
(末云)哎呀,姑娘冤死某家了,某与那田府确无半分关系。
(喽啰上,云)禀二当家,夺盟比武我金鸡岭好汉多半败下阵来,大当家请您速速登台。
(付末扮擂台司官上,云)有请夺命锤李虎与摩云剑段克邪,请二位速速登台。
(末云)某家知晓。姑娘,此际不便多言,只盼姑娘细想当日全身而退,是谁人断后相护。待某料理了眼前之事,金钗自当奉还。(急行登台科)
(旦云)这却奇了,闻听喽啰唤他二当家,这厮果真并非田府爪牙?此人提及那日相护,细回想却真真是无追兵,难道是我误会于他?(唱)
【骂玉郎】
我这厢原该劈脸相呵骂,则见他言稳重、礼撑达,投足举手识高下。轩昂有一身,尘俗无半掐,便教人滔天的怒火风云化。
【感皇恩】
只见他行止不类放浪狂花,容止并无半点矜夸。闲身如鹤儿涉沧波,纵身如鹞儿腾碧空,坠身如雁儿落平沙。衣衫济楚,本事熟滑。博个从人各结舌,满堂皆喝彩,合座尽褒嘉。
(末拱手科,云)各家好汉,段某这厢有礼了。(打斗科)(旦唱)
【采茶歌】
又见他剑诀拿,挽霜花,腾挪进退步参差。青鬓峰眉人俊雅,额腮轻汗面烘霞。
【牧羊关】
身形好比临风树,面貌堪如锦上花,但使人牵惹嗟呀。受用些妄念青眸,便肯教心猿意马。论真才我自觉精武艺,凭样貌我自忖赛吴娃。却怎地由鹿撞襟腑,竟无端任情萌蘖芽,
【煞】
我这厢由发端瞧至白罗袜,他那厢从正日鏖成五色霞。任遐思游长空辗转过云涯。(擂台司官云)摩云剑段克邪已连胜十二场,何人还欲挑战。(旦唱)惊梦闻声,却是浮云消煞。无奈满怀心事凭泼洒,抬眼望暮色氤氲拢幻纱,老树风鸦。
【黄钟尾】
细思量此身早被爷娘嫁,又怎得如意良辰并蒂花。只如今龙凤成擘钗,姻缘如掿沙,便休作念远思遐,至多是灵犀半分凭纵马。
(并下)
第四折
(旦引鬟上,欢喜介,云)武林大会方毕,那段郎便备下聘礼,急冲冲随着我来了潞州,向二老提亲,双亲见着,自是喜欢,加之如今龙凤双钗合璧,圆了心愿,更是喜不自胜,便一口应允了。今日便是他上门迎亲之日,我须得早作准备才好。
(鬟云)小姐,这便更衣罢。(更衣科)(旦唱)
【中吕】【粉蝶儿】
声声的燕脆莺娇,好一番喜声欢调,凝眸这衣镜中蝶袖蜂腰。问吉时,差几刻,怎生迟迟不到。我这厢思远心焦,记挂着大红鸾轿。
【醉春风】
绘两腮海棠雨过霁霞开,拈半缕螺黛轻匀眉上挑。簪一支凤钗鬓畔欲翩飞,端的是袅,袅。也从教百卉含羞,锦鳞沉坠,雁鸿身落。
【迎仙客】
不觉旭日晖,隐隐过花梢,正是才经卯时辰刻早,我这厢手扶栏,足踮高,厮觑偷瞧,不知那段郎可至城东道。
【石榴花】
愿随他乐淘淘登红楼共赏碧峰遥,贫俭富不骄。云渺渺望繁星数漏渡良宵,影身傍靠,抚臂牵袍。袂飘飘历风霜并辔江湖道,不惧那路远山高。水迢迢沐晨曦破浪扬征棹,携手斩鲸鳌。
(鬟云)恭喜小姐,贺喜小姐,迎亲的车马已在院外候着了。
(旦云)咱这便出门去罢。
【斗鹌鹑】
耳听得金鼓喧鸣,云锣闹吵,竹炮声飞,纷哗甚嚣。眼见得百卉擎葩簇绛绡,结花海,展风涛。这盛景编简难言,丹青愧描。
(鬟云)小姐,是时辰了,罩上盖头罢。
【上小楼】
身儿不浮不佻,步儿不急不躁,脸儿微喜微羞,钗儿轻摆轻摇,神儿如醉如娇。腮若莲,面泛桃,盖头纱罩,任扶将入得鸾轿。
【幺篇】
历几番尘世劫,经几处舟顿劳。终赢得凤轿簪花,红盖蒙头,不再是花去人遥。从此便对着你,俏语娇音、心系魂萦的醉良宵,牵着我,穿廊踏阶、步月随影的筑爱巢,红烛相照,莫辜负早春年少,
【尾声】
惟君长伴守,朝朝晴日好。莫理那三千弱水烟云俏,只赏这滟滟一派春波好。
(完)